“晓鸣阿姨!”
“他认出我了!”当张晓鸣在医院的花园里听到小黎稚嫩的声音时,心里好像被什么撞击了一下,无比激动。
作为北京回龙观医院临床心理科副主任,张晓鸣后来形容这是让她终生难忘的事情。
为什么一句寻常打招呼的话会让她如此反应?
话要从头说起。
同一个时空,不同的频道
“那年春天我初次与小黎相识,当时的他两岁多一点,穿着一个小马甲,站在我面前。”张晓鸣回忆道。
张晓鸣热情地跟他打招呼:“你好啊!”
小黎并没有理她,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为了更好地交流,张晓鸣蹲下来,再次跟他打招呼:“你好,小黎。”
“他的目光从我眼前飘过,纯净的目光没能在我脸颊上多停留一秒。我多希望眼前的孩子能跟我交流一下,但是却没有。”张晓鸣说,“这个行为证实了我的想法,漂亮的小帅哥是一名孤独症患者。”
患有孤独症的孩子,被赋予了一个充满怜爱和无奈的诗意名字——“来自星星的孩子”。小黎2岁时被诊断为孤独症患者,他妈妈不得不全职照料这位无法与人正常沟通交流的孩子。全家每天都沉浸在孩子治疗的焦虑以及对小黎未来的担忧中。
“虽然这些孩子和我们在同一个时空生活,但仿佛永远无法在同一个频道交流。”张晓鸣说。
小黎这样的小患者,北京回龙观医院近年来接收了很多,涉及孤独症、注意缺陷多动障碍、对立违抗障碍和抑郁症等。张晓鸣所在的临床心理科,2022年18岁以下住院患者占比达81.95%,而2015年时,80%的住院患者都是成年人。
这种情况学界也注意到了。“中国儿童青少年精神障碍流行病学调查”数据显示,全国儿童青少年精神障碍流行率为17.5%。
对此,北京回龙观医院今年增加了儿童青少年门诊出诊单元,大幅度提升了接治能力。“从1月1日到7月31日,门诊18岁以下患者已达17.92%,远高于往年。”张晓鸣说,“加强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工作,刻不容缓。”
2021年9月21日,《柳叶刀—精神病学》发表由北京大学第六医院黄悦勤教授领衔的研究显示,至少一半的成人精神心理障碍患者,第一次发作都在14岁之前。如果能够尽早发现,进行针对性的治疗,可挽救很多儿童。
以孤独症为例,“如果4岁之前没有很好地干预,那患者就会一直发展下去,严重的会丧失语言能力,导致精神残疾。”北京回龙观医院临床心理科主任刘华清说,“4岁前干预到位的话,可以收到很好的效果。”
唤醒“来自星星的孩子”
收下小黎之后,按照治疗计划,张晓鸣每周都会在亲子团体治疗中遇到小黎。
起初,小黎根本不理会周围的人,每次都是在固定区域,拿着小汽车在桌子上“开来开去”。于是,张晓鸣开始尝试让另一辆小汽车也行驶在玩具桌上,当与小黎的小汽车相遇时,便有机会跟他打招呼:“你好,警车。再见,警车。”
可是小黎没有理张晓鸣,径直将车“开”走了。
在后来的一次治疗中,张晓鸣将一名男同事介绍给他。“当小黎看到这位林叔叔时,我观察到他的眼神似乎在林叔叔脸上多停留了一点点时间。”她说,“也就是在那次治疗中,小黎第一次离开了玩具桌,在滑梯上玩起小汽车;第一次听到他跟人互动时发出的‘咯咯’的笑声……我想,也许小黎的世界更需要成年男性的角色。”
张晓鸣的发现很重要,找到了进入小黎内心世界的钥匙,找到了唤醒小黎的方法。
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说:“教育的本质是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对于北京回龙观医院的医生们来说,唤醒是对他们工作的贴切形容。
小黎和林叔叔“来电”这件事发生后,罗正杰见到了他的家人。“我才发现我们的男治疗师和小黎的爸爸有相似之处。对小黎来说,在互动中他可能进入了一段跟这位叔叔的关系里。这是家长忽视的,但是我们捕捉到了。”她说,“换句话说,小黎会释放出一些很微弱的信号,有时候闪过的眼神、一个动作、一个发音,都会提示出来一点点线索,专业的人才能捕捉到。”
近年的研究发现,孤独症和上百个基因点位具有相关性。为了“见之于未萌、识之于未发”,北京回龙观医院启动了针对4个月婴儿的孤独症早筛项目。
“我们希望在4个月筛查出来之后,就开始干预。”罗正杰说,“与孤独症有关的基因表达,需要外部环境的作用,所以如果我们在孤独症的基因没有表达出来之前,就开始对其工作,把它控制好,那么它可能就表达为一个正常的基因。”
不光帮孩子,还帮父母
过了一段时间,小黎又有了新的变化。再到治疗室,他都会先在门口探着小脑袋,往里边张望,看一下缩回去,看一下又缩回去,然后再跟他妈妈一起进来。
“小黎每次进门前的动作,其实就是在跟我们躲猫猫。”张晓鸣说,“别看这是个小事,但对于我们而言,真是莫大的鼓励。我们在逐渐走进小黎的世界,小黎也在逐渐走向我们的世界。”
接下来,在游戏中,张晓鸣经常可以感受到小黎从玩具小屋里钻出来时的那种喜悦和开心。“我还发现,如果我们看到他钻出来,脸上有个惊讶的表情,他的目光就会从我们面前划过,然后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张晓鸣说,“我似乎感到我们两个原本平行的‘频道’,发生了一点点交互。”
随着跟小黎的互动越来越多,治疗也逐渐深入。“我们发现小黎的活动范围也变得越来越广,从原来仅是围着小桌子转,到现在能够在玩具小屋、小桌子、绘画区、滑梯等区域灵活变动;从之前跟母亲寸步不离,到现在能够自由行动;从只是自己玩个别玩具,到现在能够和小朋友一起玩玩具。”张晓鸣说,“在团体治疗的过程中,大家时常能看到他向其他小朋友主动发起互动的信号。小黎的进步让我们每一名治疗师都感到欣慰和骄傲。”
2018年,国内首家孕婴幼心理健康中心在北京回龙观医院成立。该中心创新诊疗模式——由精神分析师带领,精神科医生、儿科医生、心理治疗师共同参与。
“中心的建立,弥补了我们科室全生命周期心理健康链条建设前端的不足,可以起到三方面作用。”张晓鸣说,第一是预防婴幼儿早期心理问题,帮助婴幼儿顺利进入社会化进程,实现心理健康领域“治未病”;第二是进行医学—心理—教育指导,帮助更多年轻父母更好地面对自己的角色,学会理解并陪伴孩子健康成长;第三是治疗精神心理疾病,在孕妇妊娠及婴幼儿成长过程中,干预早期出现的各种精神心理问题,为孕、婴、幼人群提供心理治疗,如孤独症、多动症等。
自从补齐了全生命周期前期这个短板以来,北京回龙观医院临床心理科病房收治了越来越小的患者,今年6岁以下的孩子,已经收治了2名;11岁以下的到目前为止收治了36名。
罗正杰表示,孕婴幼心理健康中心不光帮助孩子,对于父母也提供帮助。“中心的家庭团体治疗为家庭提供了一个治疗的环境,解决家长对孩子抚养过程中的焦虑、疑惑;帮助家长在游戏和集体的环境中去理解和倾听孩子;帮助家庭成员理解家庭中发生的事件;帮助家长高质量地陪伴孩子、学习怎样和孩子玩耍、与孩子以适合的方式沟通。”她说。
实现心理健康“治未病”
小黎的治疗包括个体心理治疗和亲子团体治疗两种形式。“所有治疗过程中,我们医务人员都是穿便装工作的,避免在与孩子的互动中带入医务人员的角色,从而让孩子感到紧张和局促。”张晓鸣说,小黎治疗半年后的一天,发生了本文开头那件事。
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晓鸣阿姨!”
张晓鸣愣了一下。当她转过头时,发现小黎正看着她。目光对接时,小黎冲着张晓鸣笑了一下。
“太好了!小黎认识我了,能和我说话了,会主动跟我打招呼了。而且,他能跟我有眼神对视了,还能对我微笑和有情感交流了。”张晓鸣说,“在回办公室这短短几百米的路上,我的心情其实无比激动!真的没有想到,这个‘来自星星的孩子’在非治疗区域,能主动跟我打招呼。更没有想到的是,他从来没有看到过我穿白大褂的样子,却可以在花园里轻松认出我来,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治疗的效果和小黎的巨大改变。”
小黎的故事,体现出北京回龙观医院临床心理科“包容、理解、陪伴、成长”的工作理念。
“所有的精神障碍都是综合因素导致的。我们的治疗有时候就像剥洋葱,一层一层去解决各种因素,包括家庭因素、外界环境因素、幼儿园因素、学校因素等,内核都会慢慢呈现在我们面前。”刘华清说,“所以每一名患者对我们来说都是独特的个体,比如这几个孩子得的都是抑郁症,但为什么这个孩子是这种反应,那个孩子是那种症状,原因完全不一样,需要量体裁衣,开展个性化诊疗。”
“我们的医疗服务,贯彻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开展药物治疗、心理治疗和物理治疗相结合的综合诊疗模式,从个人—家庭—社会不同层面进行综合评估与干预。”北京回龙观医院党委书记杨甫德说,作为我国首批拆除围墙的精神专科医院,北京回龙观医院自建院以来,不断创新服务模式、提升诊疗水平、加大人文关怀力度,针对社会需求完善诊疗体系。
张晓鸣表示,未来工作重点就放在建立低龄儿童心理健康服务体系上。“青少年、学龄期阶段的心理健康服务越来越多了,但是低龄儿童的心理健康服务很特殊,需要特别的专业技术,否则可能误人子弟。”她说。
罗正杰表示,如何把孤独症孩子在3岁前筛出来,国内尚缺乏工具。“我们想把国外先进的筛查工具本土化,结合中国的特点,开发出一个适用于中国人群的孤独症早筛工具,北京市医管中心‘培育计划’已经审核立项。如果开发成功的话,能把孤独症的早筛提前到4—9个月,增加早期干预的机会,同时也为早期干预赢得了更多的时间。”她说。
“一个人从出生开始就存在心理活动,成长的过程不仅仅是身体发育的过程,还是心理发展的过程。精神心理疾病的产生是从健康—亚健康—亚疾病—疾病的一个发展过程,往往伴随早年创伤、原生家庭问题等这些在儿童时期没有被及时干预的问题。”张晓鸣说,“所以,我们要更加关注婴幼儿的心理健康,让未来可能引发疾病的早期心理问题和家庭的困难能够得到恰当的处理,真正实现心理健康‘治未病’。”
不是结尾的尾声
目前,小黎已经上了幼儿园。
家长给张晓鸣反馈,幼儿园老师没有发现孩子和其他孩子有什么差异。小黎已经融入了正常的社会生活中。
小黎妈妈不久前怀了二胎。
郑重声明:此文内容为本网站转载企业宣传资讯,目的在于传播更多信息,与本站立场无关。仅供读者参考,并请自行核实相关内容。